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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  籍 (话剧)

发布时间:2017-03-30 17:59:00   点击量:

  (原名:世纪的寓言)

  编剧 李二和

  人 物

  老泰——神秘失踪人。耄耋老叟,智慧凝重。

  娃子——寻找祖籍的人。幺灯之子,少年。

  鸟翁——童子的爷爷。七十岁,矜持寡言。

  童子——鸟翁的孙子。九岁。清玩童装束,机敏可爱,疑问多、爱模仿爷爷。

  幺灯——娃子的父亲。五十多岁,老成憨厚。

  瞎女——三十多岁。是非之人。

  支书——六十岁。

  顺子——三十岁。活泼,正直。

  禺子——三十六岁。口吃,狡黠。

  秀水——二十六岁。娃子的老师。

  时 间

  世纪末深秋

  地 点

  殷镇

  场景及故事背景

  这是一个荒诞的传说。

  故事发生在人类某一族群的某栖息地。我们姑且将它移植或设定在华夏中原西部一个叫殷镇的地方。大水刚刚洗劫过村镇,零乱的房舍、残垣、篱笆和石碾;奔泻的积水以及被狂风折断的庄稼和树木。这是一处颇能代表族人甚或能代表整个人类生息状态的全景式山村古镇。四周连绵的群山映衬着零星的极具古典美学价值的古村落,曾经历过无数次猛兽般狂风暴雨的袭击(据说,这里曾是古中山国国都,悠悠的岁月掩埋着连年征战的无数人与牲畜的亡灵;大山褶皱里,曾演绎着多少动听而离奇的故事),山山相接、谷谷毗连。此刻,时断时续的古刹钟声及缕缕青烟给古朴的小镇和山野正凭填着几分神秘。远山近景极尽温情,在晨曦微露的蓝天映衬下,更有一种诗意的美感。

  在距殷镇咫尺之遥的西北方,是依稀可辨的那一带神秘山峦——神秘坡。溟溟中可以看到一束或几缕似烟非烟的紫气和蓝光,或可听到从那里传来的天籁之声。然而,殷镇的人们,从来就没有谁走近她,人们谁都不敢走近她。几乎所有的人都怀抱着一种恐惧、一种无奈、期待或深深的遗憾。全镇只有一个老人和一个孩子曾走进了那片神秘地带。孩子曾无比真诚地向人们诉说在那里看到的情景,而全镇的人们却没有一个人相信,他们把老人当成了鬼怪、把孩子当成了灾星,歧视、躲避甚至折磨他们。

  (以下是一爿可以前后滚动的风景,可以随机向舞台深处或观众方向推移)

  殷镇村口,那座可一览群山酷似远古遗址的平台旁,有一棵参天的老槐树。她老干虬枝、旁逸斜出。树枝上高悬一口极具象征意义的古钟,显示着老树与此地的威风、深邃与沧桑。幕启时,灯光骤暗、钟声渐起,凝重而悦耳。她像从历史最深处走来,并愈来愈炫耀着她那不可一世的悠扬,肆无忌惮地在小镇、幽谷与山野中长鸣、回荡不熄。

  (钟声渐远)

  幕 白

  (深沉)大水年复一年无情地荡涤着殷镇,几乎一切都化为了乌有,而记忆却永远这样痛苦地留了下来、留在河谷!

  [寂静。远山泛起几束蓝光背景。紫气淡淡缠绕着古树、平台,我们读到老泰和娃子一幅童话般的剪影。平台、老树、古钟及老泰和娃子的剪影缓缓向观众逼近。蓝光幻化成一束橘红色光柱徐徐从舞台深处溢出温存地射向人物。于是,老泰和娃子便宛若一组历经了漫长岁月、饱含哲理的雕像,呈现在舞台一方。悠悠的远古音乐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稚气的女童声歌谣慢慢从舞台深处传出:

  “奇怪呀奇怪真奇怪,

  肠子长到了肚皮外。

  鸟儿关在了笼笼里,

  公鸡生出个蛋蛋来。

  狮子头长出个牛犄角,

  狗嘴里吐出象牙来。

  出门子偏要往回走,

  背着毛驴骑口袋。

  奇怪呀奇怪真奇怪,

  肠子长到了肚皮外……(声音渐远)

  序 幕

  [在极具诗意或神话色彩的舞台背景中,老泰和娃子始终在默默为编织一块巨大藤篱而忙碌。偶尔用表情和动作表达有关语境,自然而默契。

  老 泰 (娓娓而舒缓)真的,这都是真的!洪水一夜把小镇化为了乌有;家园顷刻被席卷而去!谁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他显得精疲力竭)这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可人们为什么依然还如此深情的依恋着她?

  [长久地寂寞。

  娃 子 老爷爷,这里经常闹水吗?

  老 泰 是啊,这里患难不绝,有的是天灾人祸,从很早的时候起。那时候你还没来殷镇。

  娃 子 (疑惑地)可我们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搬来的呢?

  老 泰 (莫名其妙)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娃 子 我爹说,我家从老辈子的时候起就一直在搬家,不是瘟疫就是饥荒;不是闹水就是战乱,后来我和我爹搬到了这里。

  老 泰 (似记起)那是个春天,你爹用干草裹着你,就你们俩。那时候你还不会说话。

  娃 子 爹一直不肯告诉我娘是怎么死的(颇伤感地),只在上游河床给我埋起了一座坟。(神往地遥望着河谷)每到清明寒食爹都带我去给娘扫墓,可一场大水也给冲走了。(遗憾地)冲走了,什么都没有了!

  老 泰 (漠然)真的,什么都没有。上帝留给人们的是无声的箴言!

  娃 子 老爷爷,我好像能明白您的意思!

  老 泰 (置之不理)就象这殷镇,昨天彼此还是兄弟、还是那么的和蔼熟悉,可一夜之间居然都不认识了,把人都当成了鬼怪!

  娃 子 (真诚地)爷爷,我相信你,我不觉得你是鬼,我会天天来陪你和你说话的。

  老 泰 (辛酸地)我不是鬼。我是人,我是老泰。(自嘲地)我生于斯、长于斯,我的家、我的祖祖辈辈都埋葬在这里。我熟悉这里的一切并真诚地喜欢她,这山、这水,还有你和他们,(痛苦的低下头)可我早已经读不懂她……我们错了!

  娃 子 (动情地)爷爷,你别伤心。鸟翁说了,他们迟早会理解你的。时间最诚实了,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时间都会照出它原本的样子。

  老 泰 (心灰意冷)不!他们永远不会明白!你不懂,你不懂这个殷镇!(感慨万端)这是个奇怪的世界!

  娃 子 (更深情,充满对未来的渴望)老爷爷,你不知道我多么羡慕你。你有自己的家,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老家——祖籍。当你委屈的时候,你觉得难过的时候,您可以尽情地对她诉说,您可以跪在或是干脆趴在老人的坟上痛痛快快地哭一场。而我却不能,我不知道自己的老家在哪儿。我问谁?问爹?爹问爷爷?他们都说不知道。(忧伤的)我是一个野人?我没有家没有一个祖籍!

  老 泰 (同情地望着娃子)我理解你孩子,你多么的幸运!人一旦有了祖籍就会有无尽无休的牵挂!假如能像一只自由的小鸟,飞到哪里就在哪儿搭个窝。需要搬走的时候,又无牵无挂地飞走了!飞啊随便落到个什么地方。那时你会觉得灵魂属于整个世界,不必为一个狭隘的归宿或归属苦恼和担忧。

  娃 子 (遗憾地)可我不是小鸟啊!我是人,我还是希望能找到自己的祖籍,有一个属于我的祖祖辈辈生息的地方。(无限神往地)到那时,我会在村子的周围在村子的什么地方找一块风水宝地,也埋起一大片坟茔。有我的,有爹和爷爷的,还有爷爷的爷爷的……可是现在,尤其当他们说我有病,硬逼我吃药,甚至把我捆起来的时候,我是那么的痛苦!我的心就像一片断了线的风筝,觉得浑身上下哪儿都没有和这个小镇连着。我感觉孤独、害怕、感觉没有一点依托!

  老 泰 祖籍更使人感觉到孤独。(举目遥望)这殷镇茫茫河谷,每年要埋起多少座坟茔?而一场大水顷刻都化为乌有。大水过后,人们又重新把它埋起来,坚信里面住着亡者的魂灵!于是,它便紧紧套住了你的心,象无形的根须一样深深扎在你的心里。从此这份痛苦而美好的记忆便成了你唯一的旅行,你就会莫名其妙地终生为之所累,并祖祖辈辈的延续下去,把这份无尽的孤独传递给后人。这就是人们的祖籍。

  娃 子 (十分眷恋)我正是希望有这样一个祖籍啊!无论我走到天涯海角,无论我有什么样的忧愁或烦恼,我都有一个心灵归宿,一个灵魂寄所,一个我可以依赖的家!

  老 泰 (惋惜)孩子啊你多么天真多么的真诚。唉!可人一旦找到了祖籍便真的就踏上了一条不归之途!

  娃 子 (坚定地)我需要她!我正是需要一次那样意义的旅途。我是那么的迷恋她、期待她。她对我真的太重要了!记得在学校里,老师让我填写的所有表格里,都印着这个祖籍。老师说这是我们祖宗居住的地方,我们不能忘记、我离不开她。

  老 泰 (无奈的笑声)可怜的孩子啊!还是没有祖籍的好啊!其实,你的祖籍不就在眼前——权当是我们脚下的这个小镇。

  娃 子 (惊讶不已)不!这不可能!我和父亲是从别的地方搬来的啊?您说的,那还是一个春天……!

  老 泰 (遗憾)咦!春天……多么可怜的记忆啊!

  [女童声歌谣渐起:

  奇怪啊奇怪真奇怪,

  肠子长到了肚皮外。

  鸟儿关在了笼笼里,

  公鸡生出个蛋蛋来。

  狮子头长出个牛犄角,

  狗嘴里吐出象牙来。

  出门子偏要往回走,

  背着毛驴骑口袋。

  奇怪呀奇怪真奇怪,

  肠子长到了肚皮外……(声音渐远)

  一

  [远景同序幕。老槐树下,娃子独坐平台、遥望远方的神秘坡。支书庄重地登上平台拉响钟声。瞎女上。

  瞎 女 (肃然翘首,一直待钟声敲过)支书,咋这时候敲钟啊?

  支 书 (闷声闷气)还不是狗日里老泰和娃子丢球(失踪)的事儿。

  瞎 女 (神秘地)哎!支书啊,您说老泰真的就活活叫鬼驾(挟持)走了么?好模样就没了?

  支 书 (叹气)说的是呢,这怎么说也是个大活人啊。

  瞎 女 (自言自语)这鬼咋驾一个老头子呢?都多大岁数了,算起来老泰也有八十了,他比我爹大六岁,我爹死了都三年了。(似又勾起了往事)唉!这一场大水连爹的坟影儿也看不见了,(伤心哭泣)往后连个烧纸的土疙瘩也没了啊!

  [顺子匆匆上。

  支 书 (烦躁地)我说你哭个鸟?都死球三年了还哭?你爹好歹还埋过个土疙瘩哩,这老泰没球了有啥?你说说有啥?新鬼还哭不过来呢还哭你爹个老鬼!

  顺 子 (偷偷笑。之后也对支书讨好地)支书,咋这时候敲钟哩?

  支 书 (没好气地)娘哩,一会儿不就知道了?

  瞎 女 (破涕为笑,遂抹抹眼泪幸灾乐祸地)该!活该!

  顺 子 (不在乎。转身冲瞎女)哎!你说这世上真有鬼呀?这鬼到底是个啥样呢?

  瞎 女 (立刻有了兴致。神秘地)有!可有哩!你没听说京城故宫那墙上出现过鬼影大战?

  顺 子 (半信半疑)胡扯!你胡扯哩!

  瞎 女 咋胡扯?你知道个毛!报上都登了。你问问咱支书有没有哇,咱支书准知道!

  支 书 (避讳)咱可说不准。

  瞎 女 (神秘的)人家支书不犯错误,能跟咱瞎说?不哄你,可真有哩!

  顺 子 (挑逗)你给咱捉一个叫咱看看!

  瞎 女 嘘!还用咱捉?那老泰你总见过吧?他是咱镇上的人,谁不知道他上了神秘坡早变成鬼哩。咱瞎你也瞎?再说了这鬼可不定在北京故宫哪个筐筐里早就有哩。你想,(她凑近顺子压低声音)那鬼影大战可是报上说的,报上登的能有假?再说了那鬼影大战能少了动刀动枪?还不伤个一个半块的,放到哪里?还不是展在故宫里?

  顺 子 (无言以对,遂鄙夷地)瞧你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故宫里能有咱这破筐?你瞎女吹牛吹的可没个边边哩!

  [禺子上。碰到了顺子,气愤地躲开蹲在了一边。顺子不以为然,继续和瞎女争辩。

  瞎 女 你咋知道没有?北京你去过!还大老爷儿们呢啥都不懂,打你的光棍儿去吧!

  顺 子 (不服气地)咱打光棍,你可当寡妇哩!敢情你去过北京?

  支 书 可不敢拿北京糟改哩!那是啥地脉儿?咱党中央的头头脑脑可都在哩!

  瞎 女 (不好意思)支书,你可别当真啊!您别当真!咱说的也不一准就是北京。哦对了,是法国的那个什么宫了?对,叫农夫宫吧?

  顺 子 (打趣道)还农夫宫呢?瞧你瞎鼻瞎眼的还啥都知道!你看见了?

  瞎 女 咱没见,可城里报纸上有哩。信不信由你哩!

  支 书 (得意地)啥法国?是巴黎!啥农夫宫?那叫卢浮宫!

  瞎 女 (兴奋地)瞧!咋样?咱支书说的吧?

  顺 子 (吃惊,终于相信)吆!咱支书也知道哩!支书说那咱就信了!

  支 书 (婉转地)咱可是听人家别人说的。

  [秀水和禺子急上。

  顺 子 咱支书谦虚哩!(敬畏地望着支书)

  瞎 女 (神气活现)就你傻瓜。怪不得这把年纪还没个大闺女嫁哩!

  顺 子 你!(欲言又止)

  秀 水 (气喘吁吁地上)支书哇!这时候敲钟?准有啥急事吧?

  支 书 (一脸严肃)当然是有哩。这深更半夜要没个急事,咱支书也不敢瞎敲钟哩。眼下咱镇上的事都积成了蛋,咱睡不下,思前想后憋得咱够戗!这小镇刚刚闹了洪水,老泰就失了踪,接着就是幺灯家娃子见鬼中邪,死活要个啥祖籍?硬说是见了老泰,这弄得咱有时候也发毛怪害怕哩!

  [秀水紧张地四处打量,发现了仍独坐一边的娃子,关切地走过去,轻声呼唤。娃子置若罔闻

  瞎 女 (忽听秀水唤娃子,遂惊恐地想遛)呀!灾星!原来那娃子在哩?

  [众人皆惊,怯怯后退。

  支 书 (极力使自己镇静)娘哩!都咋了这是?(气愤地)瞎女你给咱滚回来!

  瞎 女 (哆哆嗦嗦,赶紧跌跌撞撞地回来)支书!咱……

  支 书 你瞎眯瞎眼的鼻子倒挺灵是吧?有鬼谁都比你先怕哩!瞎模忽忽的我看你比谁都软蛋!谁不怕鬼哩?谁是吃鬼的魔?可咱总得守个纪律吧?都跑球了咱镇上的事儿谁管?(点烟)这眼下是越忙越生孩子,咱还有一桩子事儿不说谁也知道!就是顺子和禺子这两块货为一根木头也翻了娘哩驴脸!总之,咱镇上眼下可不平和;咱是明里形势大好可实际上糟着哩!就说老泰失踪的事儿吧,如今都好几天了,这明摆着是凶多吉少。今晚咱就是想跟大伙儿把这些事儿说开了,咱把它搁到明处,大伙也都发表个意见。一来呢咱这个当头头的要对镇上人负责,二来呢咱对老少爷们也算有个交代。省得日后挨骂、落埋怨可不好进棺材哩,你们说是不是?

  瞎 女 (众人鸦雀无声。瞎女自言自语)支书咋说咱都没意见。

  禺 子 (在一旁站起应和)啊就……就……是!

  支 书 (轻轻咳了一声)话可不能这么说,眼下咱镇上是多灾多难,接二连三出事,谁的意见都很重要。咱虽说是个支书,可出了事大家都不能吃两不管三,大伙都得担着,也别说跟哪个有关系跟哪个就没有关系,咱是一根儿绳上的蚂蚱,一个蹦达哪个都跟着疼哩,尤其这得罪人的事儿。你们说说咱是先说哪一桩?

  瞎 女 (讨好地)咱听支书的。支书说先说哪个就先说哪个。

  禺 子 (赶紧应和)就……就是!咱……也听……支书的!

  支 书 咱先说,谁叫咱是支书哩。这事情呢虽然头绪多,但也得一个一个地来,依咱说这顺子和禺子既然都在场,那咱就先说木头的事儿。(他很权威地给两人摆了摆手)你们俩先把那狗日哩木头抬过来,摆在明处叫大伙都看看,群众的眼光可亮哩。(他见顺子和禺子都未动,遂将眼一瞪)哎!我说你狗日哩们还愣着干啥?

  禺 子 这……木头……是是是……一棵……

  支 书 (不耐烦地扬扬手)没有木头你狗日哩是是是个球!(严厉地)先把实物搬过来!这打官司可重证据哩。

  [顺子默默下,禺子气咻咻跟在后面。

  瞎 女 (机敏地趁二位已走,便极尽媚态悄悄央求支书)支书哇,咱就不发言了吧?

  支 书 咱也不想发言哩。(嘲弄地)你瞎女眼瞎可心眼儿不瞎哩!(他扭头发现仍坐在一边的娃子,忽然又想起别的事来)哎!我说幺灯家小子在不在哩?……

  秀 水 (关切地)娃子都在这儿坐半天了。

  支 书 (茫然地挠挠头)对了,咱刚才已经看见了。(问秀水)哎,我说幺灯咋没来?

  秀 水 (悄悄上前与支书耳语)幺灯一大早就出了村儿,说是给娃子请先生去了。

  支 书 (满意地点头)倒是满该哩。咱早跟他幺灯交代过了,省得耽搁了孩子,搅的咱镇上也不安生。(惋惜地)平日看这孩子满精明哩,唉!

  秀 水 谁说不是呢,这娃子在学校还是个班长呢!

  瞎 女 (自言自语)这下可毁了,啥长都没有用!

  支 书 就是。这成天蔫头耷拉脑的,要不就两眼发直,病的可不轻哩!

  娃 子 (平静地申辩)我没病!

  瞎 女 (鄙夷)没病?没病上神秘坡?

  娃 子 我就是没病嘛!神秘坡咋啦?

  支 书 (不屑地)好好好!没病!看你爹请了先生给狗日哩谁看?

  瞎 女 (讨好地对支书)都去神秘坡了还说没病!真是鬼迷心窍!

  娃 子 (倔强地)我就是没病!

  秀 水 (难过地)娃子,你就别强了!

  [顺子禺子上,把木头撂在了支书跟前。

  支 书 (支书不屑地瞄了一眼木头,很大度地)好咧,咱不能和病人争,他爹回来自然有先生和他理论,咱还是抓紧说木头的事儿。

  瞎 女 (紧张,又悄悄央求)支书哇,咱就算了吧?别叫咱发言了?

  支 书 (板着面孔)为啥?不发言咋叫讨论?

  瞎 女 (无言以对)咱,咱参加讨论不说话还不成?咱看不见啊!

  顺 子 (讥笑)连京城墙上的鬼影都看见了,眼皮底下的事儿咋就看不见?

  支 书 (就坡骑驴)你看看,这不用咱说群众有意见哩!

  瞎 女 (冲顺子)滚!咱跟支书说哩,谁叫你多嘴多舌!

  支 书 (武断地)说球啥?那会儿咱早讲过了,只要是镇上的人是个人毛毛也有一个算一个哩,谁也脱离不了关系。谁看的见?如今这世界到底是个啥?老天爷还一视同仁哩,这闹大水谁家门前不过?日头爷儿谁家房顶上没有?看得见看,看不见闻,没鼻没眼的还有手哩,还不会摸一摸?再说了,咱实行民主,这满符合党中央精神哩!

  瞎 女 (无奈地)好!支书咱摸!咱响应党中央的号召。不过,咱可摸不准哩!

  支 书 这不就得了,谁又不是非叫你一摸一准不行。

  秀 水 (诧异地)这木头?是怎么回事儿呢?

  支 书 (冲顺子和禺子)你俩还楞着干啥?还不快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大伙说说,不然谁知道你俩闹个球!

  禺 子 (迫不及待)啊大!把大……杨木!啊硬……硬硬……硬说成……小……杨木!

  瞎 女 (捂嘴笑并打趣)啊硬?硬你娘哩啥哩?

  顺 子 (见禺子实在口吃,说不清楚)是这么回事儿……

  禺 子 (虽然结巴但偏要争着说。顺子刚开口却又被他拦住。顺子无奈,只好可怜巴巴地站在一边)别别别……(他想说别拦我)他……他把……大……杨木,硬……硬说成……小…[顺子欲上前,却又被禺子拦住。

  顺 子 (实在焦急,于是趁禺子结巴大喘气的当儿,赶紧象说绕口令似的跟众人解释清楚)这老少爷们,是这么回事儿,头年闹大水盖房,咱借了他一棵小杨木,这不?咱又还他一棵小杨木,谁知道他眼睛是咋长的,硬说咱还的是大杨木。大伙儿来给咱评评这个理,咱支书说的,群众眼睛可亮哩!

  禺 子 (性急地)对!对对对!群众……眼睛……亮……亮哩!

  秀 水 (莫名其妙)这大杨木和小杨木不都是杨木吗?难道不一样吗?

  瞎 女 (憋不住)小杨木比大杨木可硬哩,还老师哩连这都不懂!(她说过去却又后悔,伸了伸舌头自嘲说)咱瞎说,咱是瞎说。其实咱也不懂!

  支 书 (早看在眼里)大伙儿想必也都明白了是个啥意思,咱可以准几分钟,都实际看一看,讨论讨论,然后咱就一个一个地发言,都是镇上的人,谁心里还能没有一杆秤。(幺灯急上)好咧,他狗日里幺灯也回来了!(遂问幺灯)哎,先生可请来了么?

  幺 灯 (没精打采地)请是请了,只是那先生说来得三天以后呢!

  支 书 (气愤地)停尸呢三天?狗日的谱还挺大!这病可不等人哩。哎!他狗日的是哪镇上的?

  幺 灯 慈峪沟的。

  支 书 是不是头年儿给咱把(看)风水的那个先生?

  幺 灯 是哩。

  支 书 那你没提提咱?

  幺 灯 提了。

  瞎 女 (羡慕地)吆,咱支书认识哩!

  顺 子 (得意)唏!咱支书三里五乡谁不认得?

  支 书 也没给咱个面儿?(又转而一想)唉!你走的时候买没买两包点心啥的?

  幺 灯 (诚实地)咱忘了。

  支 书 (释然并埋怨)这不就得了,难怪咱办事缺理哩。如今这世道没礼能办个鸟事!你咋这不懂个人情世故哩?好好,算球了,事头儿既然已经到了这步那就等吧。(他看看大家)时候也不早了,咱先说木头的事。他们俩为木头闹腾的事儿,你幺灯想必也听说了吧?

  幺 灯 (看看顺子和禺子,再看看躺在地上的木头,很诚实的)听说了。

  支 书 那好,咱今天实行民主哩,一个都不能少,幺灯,你家小子可也得来哩!

  瞎 女 (吃惊)啊!

  幺 灯 (诚惶诚恐吞吞吐吐)支……支书哇?……

  支 书 咋了?有屁就快放。

  幺 灯 支书,叫咱说娃子他就别说了吧?他有病哩!

  支 书 有病还看不动个木头?又不叫他搬!

  瞎 女 (冲顺子小声说)这会儿咱支书咋也不怕邪哩?

  顺 子 (白了她一眼)咱支书比邪可厉害哩!

  幺 灯 (无奈,迟迟疑疑地去拉儿子)来!人家支书叫哩(偷偷叮嘱儿子)咱可不说话呵!

  [秀水同情地过去搀扶娃子。瞎女象有先知先觉般惊悸地躲开

  支 书 (看着秀水)秀水,你是老师你先说。

  秀 水 (为难地)我?我先说啊?

  支 书 是哩。谁叫你是老师,老师可为人师表哩!

  秀 水 (不知所措)这!我是个教书的,压根儿也没有研究过什么木头啊?

  支 书 (咄咄逼人)谁是研究木头的专家哩?

  瞎 女 (拍马屁)就是,这讲民主可公平哩,大家都一样。连病人和咱瞎女都算数!你缺鼻子还是缺眼?

  秀 水 (焦急地)可是,可我确实不懂啊?我怎么看这大杨木和小杨木都是一样的。

  支 书 一样?一样了他俩还争个球?连瞎女都知道不一样哩!

  瞎 女 (受到支书的赞许,自是得意)就是!

  秀 水 (无奈)可我实在是分不清楚啊!

  支 书 要分清楚了还找你?就是辨不清才叫你老师分呢!

  秀 水 (摊开双手,无奈地来到顺子跟前,顺子愁眉苦脸。她又来到禺子跟前,禺子闷不做声)这?叫我说什么是好呀?你们这都是为了个啥?难道就为这一根儿木头?啊?就为一根儿木头?

  瞎 女 (鄙夷地)嫌少咋的?一根儿你还说不清哩,两根儿不累死你!

  顺 子 (捂嘴偷笑)是哩秀水,咱就为这一根儿木头。咱不在乎东西多少,咱争的是个理儿。你看看这是啥木?你虽是个教书人,但好歹也在这树底下长大,咱想也能说出个一二三。

  秀 水 我?我是在这树底下长大的吗?我……

  瞎 女 不是在树底下长大你以为你是哪的?你是在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啊?

  秀 水 (焦急的)可……可有时候……有些事儿离的越近就越……闹不明白啊!

  支 书 (不赞成)咱镇上人谁离的远哩?

  瞎 女 (附和)就是。你爹娘离你可近哩,敢情你不认识?

  秀 水 (无言以对)这!这是两回事儿啊!

  禺 子 (赶紧上前去拉秀水)秀……秀水,你……懂!这……能是……小……杨木?

  [支书在一边很得意地吸烟、溜达。

  秀 水 (被三面夹击。一面是顺子,一面是禺子,后面是支书,瞎女还在旁边风言风语。她左右为难、苦笑不得)好!好!我看!我看!你们把我放开。(她只好走到木头跟前手足无措地摸索察看)这?这是一根儿木头!可……这到底是一根啥木头啊?

  瞎 女 (偷笑)啥木?问你哩!

  秀 水 (一筹莫展)支书哇!我实在是不懂!

  支 书 (严肃地)好!一时看不准,咱也不硬为难你逼你哩。你先慢慢看,看好了再说。不过咱可告诉你,咱可是响应党中央的号召实行民主,这是任务,说不说可不由你!咱党中央说了算哩!好,咱节省时间,大家可都等着哩。(遂转向幺灯)幺灯,你来说!

  幺 灯 (慌张)咱说?是!咱说。(无奈地朝木头走过去)咱先看一看!

  秀 水 (仍在一边发愁)唉!这可让人怎么办呢?你们谁能告诉我?谁能告诉我呢?

  瞎 女 (幸灾乐祸地戏弄)谁告诉你哩?让顺子告诉你(幺灯无奈磨磨蹭蹭蹲下来敲打木头)。

  支 书 (一脸乌云)咱告诉大家,这钟咱拉了几十年,咱支书说出的话还从来没有放过屁哩!今天咱是非得听出个子丑寅卯来不可。

  秀 水 (极其痛苦地)这到底是个什么木啊?

  幺 灯 (战战兢兢地地自言自语)这木头嘛,倒是干透了……。咱对木头也外行,咱是外行。吆!这木头咋都脱了皮哩?

  瞎 女 (机敏地)呵!这木头没有皮呀?(看似不经意,但实际是说给支书听)这下可崴了,这可不好摸哩!咱这瞎眼人……!

  幺 灯 (暗暗寻找理由)这木头若是带着皮,咱不用看,摸都能摸准哩!

  支 书 (眼睛瞟着幺灯和瞎女)谁也可别想耍滑、打马虎眼,这躲了初一可躲不过十五?

  幺 灯 (唯唯诺诺)支书,咱不躲,咱看。可这没皮的木头,确实……它确实不好看哩!

  支 书 (没好气地)好看?好看那是大闺女!咱愿意天天看哩,还能轮着你?

  瞎 女 (似幸灾乐祸)就是。

  幺 灯 (笨嘴笨舌地解释)咱……咱说的不是那个好看……咱说的是……

  支 书 (不由分说)咱说的就是这个不好看哩!

  幺 灯 (壮足胆量恳求)支书啊,咱是真看不出啊!

  支 书 (一下把脸沉了下来)真的?

  幺 灯 (战战兢兢)真的。

  支 书 (坚定地)那好,叫你家娃来,你家娃认的。

  幺 灯 (左右为难)支书,咱家娃子他有病哩,就……算球了吧?

  支 书 (不依不饶)娃子有病,你也有病?

  娃 子 (愤怒)我没病!我认得!

  [娃子愤怒地站起,庄重地朝木头走过来。瞎女、幺灯、秀水等皆惊。顺子和禺子惊喜地迎上来。

  顺 子 (期待地)快!快说!

  禺 子 (渴望地)就!是!快……说!

  瞎 女 (不由自主地往后躲)这邪娃子可有邪胆哩!

  幺 灯 (惊慌失措)娃子!可不敢胡说!你有病,病人可不敢胡说!这病人的话可不吉利哩。

  瞎 女 (吃惊)啊!

  娃 子 (激动地)我没病!你们才有病呢!这,这是棵……

  [幺灯猛扑上去搂住了娃子,用手拼命捂住他的嘴。娃子欲说不能,奋力反抗。

  幺 灯 (苦苦哀求)娃子啊,你有病!你有病!咱可不敢胡说啊!

  娃 子 (被激怒,拼命呐喊)我没病!这是个小杨木!小杨木!你们!你们才都有病呢!

  瞎 女 (惊恐万分)啊!疯子!他疯了!

  禺 子 (极为尴尬地)这……这娃子……他……有……有病哩!啊支……啊支书!别……!

  秀 水 (吃惊)啊?是小杨木?娃子!

  幺 灯 (用手巾拼命塞到娃子嘴里,泪流满面)娃子啊!咱可不敢胡说啊!咱是外乡人!咱早就跟你说过哩,咱是谁也得罪不起呀!爹求你了,你可得给咱留一条活路哇!

  秀 水 (泣不成声)大伯!你……你就叫他……说吧!

  顺 子 (神气)老少爷儿们可都听清了吧?支书!咱这木头可是真的!咱可没干亏心的事!

  幺 灯 (愧疚的不知道如何是好)二位乡亲!咱娃子他有病,他是胡说!是放屁哩!可不能算数哇!再说,他是个孩羔子,你俩兄弟可别当真,别往心里去!(他焦急地转向支书哀求)支书哇!这可算不的数啊!禺子他叔怎么能是那号人呢!

  禺 子 (焦急)支支支书!你……你得……给……给咱做……做主哩!

  顺 子 (称赞)这娃子人小眼睛可亮哩!支书啊,娃子说的可是小杨木哩!既然娃子说了,你支书就拍板定音儿吧!现在只差你支书一句话了!

  幺 灯 (紧张地)支书哇!可拍不的哩!

  支 书 (尴尬地在台上走来走去,显然他对顺子、幺灯以及众人极为恼火,他指了指众人)这大家都还没说话哩,咱一个人咋拍板?现在是人家娃子说!咱支书可是讲民主哩!(他干脆翻了脸)咋了?你们反对民主?莫非硬要逼咱支书不成?要不这支书就你们来当?

  顺 子 (一下慌了,赶紧向支书解释)支书啊!咱可不是那个意思!咱敢反对民主?你当支书咱是一万个拥护!咱这驴球样哪能当支书哩!这镇上谁还能和你比?咱一万年都拥护你支书哩!你可别多想啊!

  幺 灯 (也赶紧向支书陪不是)就是!咱是一万万年都拥护你!支书你可千万别多想!咱镇上谁不知道你支书民主!你最最正确哩!咱共产党永远正确哩!

  支 书 (似有些安慰,便很大度地)算球了吧!咱还不知道你们都拥护咱?

  幺 灯 支书,咱……咱是说这娃子他……有病,他的话可说啥也不能算数!咱求你哩!

  支 书 好!叫咱想想。(场上十分安静。支书略微思索了一下似乎有了主意)我说幺灯啊,这娃子的话不算数可是你说的?

  幺 灯 (坚定地)是,是咱说的!他是个病人么,疯疯癫癫的。

  支 书 (思忖地)这娃子倒确实有病。你既然说不算数那可就归你说哩!你代表你家娃子!

  幺 灯 (诚惶诚恐)是哩!是哩!咱代表了,还是叫咱说吧(遂不知所措地又去抓挠木头)。

  顺 子 (立刻象泄气的皮球)这?……

  幺 灯 (向顺子和禺子频频致歉)哎!他顺子叔还有禺子兄弟,你俩可都别往心里去啊!咱不跟病人计较,咱大人不计小人过啊!

  支 书 (咄咄逼人)我说幺灯啊?都三更天了,你废话就少说吧!

  幺 灯 (惊恐地)是!是!咱看,咱这就看。(他两只手抖抖索索地在木头上摸来摸去)不过,这,这木头是没了皮。这没皮的木头确实不好看哩!

  顺 子 (大胆地央求)支书哇,当初你不也说过是个人头儿头儿都算哩,这会儿咋又……

  支 书 (立刻又翻脸)咋了?这不是幺灯说不算数的吗?群众的意见咱啥时候说不听?莫非你还想赖在咱头上不成?

  顺 子 (紧张)支书哇,您别生气,咱不是那个意思,咱还能赖支书?支书还给咱操心哩。只当咱放个屁!咱是放屁!支书心里能撑船,不和咱一般见识!

  瞎 女 (幸灾乐祸)是呀,人家顺子是放屁哩!

  顺 子 (只好点头哈腰)是!是!咱是放屁哩!(瞎女笑)

  幺 灯 (已是汗流浃背,他直起腰几乎哀求地)支书啊,咱确实想看个清楚,可这木头没了皮,咱实在是看不出,咱,咱……又不是木匠……

  顺 子 幺灯啊!我们都等您裁决哩!

  禺 子 啊是!是!裁——决!

  幺 灯 (可怜巴巴地)支书啊,咱看还是就别为难咱了吧?

  支 书 为难你啥?这实行民主可人人有份哩!

  顺 子 这对您其实一点也不难,就凭您的眼力不用看您心里也早就有了数!

  禺 子 啊对有——数!

  幺 灯 (不满地)其实咱镇上人包括你俩兄弟心里也未必就真的没个数!

  [顺子、禺子面面相觑

  顺 子 我们求您了还不成!

  禺 子 求!求……您了!

  幺 灯 (无奈)你们非为难咱不可?咱可真看不好哩!

  幺 灯 (他心情极为复杂地踱来踱去,一会儿终于在木头前停了下来,蹲下身开始用手指慢条斯理的敲打木头)真是愁死咱啊!

  秀 水 (完全被双方的神情所感染,此刻他似乎眼泪汪汪禁不住也央求幺灯)幺灯大叔哇!您要明白你就说了吧!要是没人给他们做主,他们可怎么办呢?他们到哪儿去说理呢?

  顺 子 (继续哀求)老爷子啊!

  禺 子 老……老爷子!

  幺 灯 (被逼无奈,表情十分痛苦)咱可担当不起,咱都是兄弟!

  顺 子 (也极为痛苦地)老爷子!不是咱逼您!咱是无路可走了啊!您要是不说咱还上哪儿去找谁啊?这天下哪儿还有说理的地方?我顺子上哪儿去淘换个清白啊?老爷子!求求您!我,顺子给您磕头了!

  禺 子 (不甘怠慢,也赶紧跪在地上)啊磕!磕头……头了!

  秀 水 大叔,我也替她们求求你了!

  幺 灯 (万般无奈地,话里有话)咱支书在场,乡亲们哪一个不比咱明白,这咋说也轮不着咱啊!

  瞎 女 现在是咱支书让你说,你可不兴牵扯别人哩。你说对不对支书?

  支 书 (似不动声色地)咱早说过的,这谁躲了初一可也躲不过十五哩。

  幺 灯 (拭擦着眼睛,似有一种悲壮的感觉,他颤悠悠走到木头的一端,慢慢蹲下身来用手指轻轻弹一弹并再三地抚摩,他的手开始有些发抖,面部表情极为复杂,声音也似乎有些颤栗)这!……

  [众人都围拢过来,鸦雀无声。

  幺 灯 这……这倒是……象……象一棵……

  瞎 女 (不耐烦)你倒是有屁快放啊!

  秀 水 (焦急地)象一棵啥?你快说啊!

  [顺子和禺子也都迫不及待地追问。

  幺 灯 (有些恼火地站起来)急个啥?你们倒是让咱好好看看嘛!

  瞎 女 (惊讶)吆!还真是猫急了也咬人哩!

  支 书 (仍不动声色)好!让他幺灯好好看!

  幺 灯 (再次蹲在那里两只手抽出无措地摸来摸去终于说出了口)这……倒是象一棵大杨木!

  [他说完不自觉地用双手抱住了脑袋。

  禺 子 (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一下来了精神)啊大!大!怎……么样?(他由于激动竟在地上转了一圈,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用手指着顺子)看!是人还……还是鬼?

  顺 子 (象泄气的皮球,几乎一下滩倒在地上。他挣扎着走到鸟翁面前,绝望地)老爷子!您,您可要看准啊!(他的神态令所有的人同情,又令所有的人愤恨。鸟翁的话显然判了他一个死刑,他痛不欲生)您……您再看一看!

  秀 水 (不知所措地对顺子)大叔不是看过了吗?

  幺 灯 (他脸上的表情竟如司仪宣布一次不幸的葬礼一样,令所有的人都会为之难过,所有的人都为之痛苦。就在这时,我们却发现他极力支撑住自己,站起身又默默朝木头的另一端走去。

  秀 水 (十分同情地安慰顺子)别难过!(他自己竟先哭了起来)你……就当他说错了吧!都怪这根儿木头。其实,这天下的事儿还是糊涂的好!

  瞎 女 糊涂啥?咱支书可最讲认真哩!

  顺 子 (难过地点头。但见幺灯已走到了木头的另一端,似又有了一线希望)老爷子!您可要仔细看一看啊!这木头是有些糟了,可不好辨认哩!

  禺 子 (又紧张而不解地看着鸟翁)老……爷子!没……错!对!

  秀 水 (劝阻禺子)既然大叔说对了你的心思,你就别再说什么了,免得叫人家伤心!

  禺 子 (不安地敷衍童子)啊是!(两眼却紧盯着幺灯)

  幺 灯 (不停地拨弄着木头,终于又说)看这头嘛……倒是……象一棵……(所有在场的人都瞪圆了眼睛,费解地望着他)象一棵小杨木!(他艰难地说完之后便深深埋下头)

  瞎 女 (好奇)幺灯啊,这是说了个你娘的啥呀?

  禺 子 (目瞪口呆)啊……啊大?啊小?

  顺 子 (转忧为喜,腰板一下又直起来)是哩!这明明就是棵小杨木么。怎么样?咱是不会骗他的!咱可不是哪号人!还是老爷子眼力高!黑了心咋对得起老少爷们儿?这天地良心吗!(他偷偷打量着禺子模仿着他的腔调)到底是人还是鬼?到底还有没有良心?

  幺 灯 (不觉用双手抓住了胸口)啊?(他觉得浑身发冷,竟不自觉抖动起来)

  秀 水 (疑惑地望着幺灯,他百思不得其解)这?这到底是一棵啥木啊?我?我怎么还是不明白呢?(他思忖地)这一头是小杨木?另一头是大杨木?这?这怎么可能呢?

  顺 子 (如梦方醒)啊?

  禺 子 啊?

  秀 水 (极度困惑,穷追不舍)大叔啊!这一根儿木头难道这两头不一样吗?(他滩开双手,问支书,问顺子和禺子,问天又问地,遂又转向了观众)啊?你说说?一根儿木头难道两头会不一样吗?啊?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的树?!哈哈……!(笑声经久不熄)

  支 书 (极为严肃地)你幺灯——这是说了个球哇?

  幺 灯 (唯唯诺诺地)支书啊,咱这眼……!

  支 书 眼咋了?你幺灯跟咱支书耍滑头啊?

  幺 灯 咱可不敢!咱实在是看不准啊!你说说咱......咱又不是木匠!

  支 书 (声色俱厉逼问)谁是木匠?你说说咱谁是木匠哩?

  瞎 女 啊!木匠?

  秀 水 (如梦方醒)哎!支书啊!木匠?

  瞎 女 对!找木匠!找鸟翁啊!他老木头虫总该知道吧!

  支 书 (挠头,如释重负)唔!可对头哩,忘了咱有专家哩。咱怎么把老木头虫那狗日里给忘球了!这不就得了吗?

  瞎 女 嘿嘿!(讨好)支书哇,咱这一提醒,您也就想起来了是不是?

  支 书 好!那这事咱就另说了。这狗日的木头也确实不好看(叫顺子和禺子)哎!你们俩明天抬上这东西去找那老东西,就说咱让去的!他老木头虫不会不认得。

  瞎 女 (兴奋)那咱就可以散会了吧?

  支 书 散个鸟会?这老泰丢球(失踪)的事还没说哩!(众人都叹息。支书接着说)这老泰嘛,也是咱镇上的人,虽然脾气是有点古怪,可是人也讲真理哩!他小时候念过几天私塾,闹日本时也曾和八路军在咱这一带打过游击,以后又念书教书,文革挨斗可吃过苦哩。如今不明不白就丢球了,咱心里也不好受。自从老泰没了,咱耳朵里也风言风语听了不少闲话。有说叫鬼驾走了;有说早变球个鬼上了神秘坡,还有不少人看见西北方向有鬼火鬼影哩。闹得咱镇上鸡犬不宁,晚上都早早关了门,大家心里都七上八下的,放个屁也能吓死人。咱殷镇地处河湾,十年九灾,可一往闹再大洪水大家心里也亮堂,也没有这么愁哩。可老泰失踪的事越闹越凶,这几天幺灯家小子也跟着起腻,竟然也跟着上了神秘坡见鬼中邪哩。不过,这娃子的事倒好说。(唤幺灯)哎!明天你给那狗日的先生再送上点礼,早些请他来给娃子使上法子也就行了。这不好办的倒是老泰哩,眼下最要紧的是咱报不报官?

  瞎 女 这报了官咋样?不报官又咋样?

  支 书 这不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报了官上头就得派公安来,就得挨门挨户的盘查,说不定又抻出个啥事端,扰了谁家的清净咱也不愿意哩,咱说的可是心里话,咱可是为大家着想哩谁让咱是干部哩。可话又说回来,万一惹了老泰的鬼魂咱就不往下说了。可不报官吧,这老泰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是人是鬼还说不准哩。真是愁死个人呐!

  瞎 女 (惊呼)啊!老泰!老泰鬼魂哭哩!鬼魂啊!

  秀 女 (惊恐地藏在瞎女身后)啊!鬼魂?难道真有鬼吗?

  [众人皆惊恐地却步。神秘的音乐声响起,舞台背景顿时幻化成颇具恐怖色彩的黑幕。

  瞎 女 (发抖)支书啊!可别报官!千万别报官啊!老泰一准是听见你说报官哩!

  支 书 (大惊)啊?(不由自主地也跟人们一起后退,并果断地决定)好了!咱不报官!不报官哩!(他战战兢兢地居然朝神秘坡方向大喊)老泰——!好生歇着吧!咱是支书咱决定不报官了!咱不报官——!

  [娃子静静淡出在舞台一方。他渴望地注视着神秘坡,悠悠朝那里而去。

  幺 灯 (拼命地伸手去抓娃子)娃啊!回来!你醒醒!你回来啊!

  [台上大乱。幺灯拼命去够娃子,秀水和顺子等拼命抓住了幺灯,支书却死死地扯住秀水和顺子。

  秀 水 (惊恐而难过)娃——子!

  顺 子 (焦急)秀水!

  支 书 秀水!回来!

  [娃子早已挣脱开父亲,毅然朝神秘坡走去。顺子和禺子终于拖住了幺灯,人们缓缓朝后却步。肃杀的音乐声四起。娃子的背影飘飘忽忽消失在远方。

  舞台人物持续惊恐的姿态造型。恐怖声渐熄,灯光渐暗。

  瞎 女 (疲劳地)娃子走了?

  秀 水 (悲哀地)他走了!

  幺 灯 (悲痛欲绝)娃子啊!爹对不住你!到了儿爹也没给你找到咱的老家——咱的祖籍!

  秀 水 (同情地安慰)大哥!别难过了!

  顺 子 (默默)娃子他……他真的疯了!

  禺 子 他……他他是……疯疯疯了!(扭头见是顺子,生气地离开)

  顺 子 (百思不得其解)你说娃子他为啥就不怕哩?

  支 书 (茫然地摇头)咳!敢情这鬼可不怕鬼哩!

  瞎 女 (叹息)唉!人呐到底连个鬼还不如哩!

  [舞台灯光虚掉

  二

  远景。世外山地深秋。

  [沸腾的晚霞,给那片阒寂的幽林蓦然蒙上一层神秘的蓝光。密林环绕、淡岚缭绕的金色池塘上弥漫着一层浓浓的野荷与百草的芬香。远山唏嘘啼诉的流溪与落瀑声,搀和着幽谷神秘的微鸣低啸,给这片格外阒静的林池更凭添了几分雅致和超凡拔俗的迷人风韵。这时,正有几只湿漉漉的白鹤鹄立水中、引颈而望四周的风景,然后舒展长羽拍水而鸣、而舞、而起,便撩拨起霏霏的雾岚水丝在池塘上扬洒旋绕,霎时淹没进融融的霞霭,即尔又踅回扑落到粼粼闪烁的水面溅起粒粒跳珠,散落在水鸭光洁的羽上,水鸭遂也翩然起舞、振翅拍掌在水面上做奄忽滑跳。而一双美丽的白天鹅,却在池岸的溪水边绕颈而卧呢喃互诉,沉醉在忘情的蜜恋之中。池塘浅水处,有蝴蝶款款扇动着两翅馨香、不厌其烦地迷恋抓挠着几株马兰与水中几株浮萍上乳白色的花瓣。川流不息的蜻蜓,在它们的身边或脊背上时起时伏,忽而点啄水面、忽而又栖息在绽露水面的那一点水草尖叶。这时,更有一道道的涟漪在身下掠过,蜻蜓便如逐水漂浮,倏尔却又撒手远去。金色的池塘,风情万种、雅静致极。

  就在这一爿超然的世外风景中,从悠远阒寂的密林深处,忽然传出一阵阵神秘的碎叶相撞的嚓嚓之声。那极微细的神秘声响,象从宇宙的深处发出,经历了世纪的展转萦回传递到这里。尽管是一种疲惫的近乎奄奄一息的尾声,然而却有一种巨大的威慑力,它立刻牵动了整个森林的每一缕神经,以至令整个世界都毛骨悚然,林中的一切都在惊恐地倾听这个陌生而不祥的声音。[风景在极具神秘色彩的蓝光和极静中渐渐虚掉。与此同时,稚气而极富节奏的女童声歌谣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奇怪啊奇怪真奇怪,

  肠子长到了肚皮外。

  鸟儿关在了笼笼里,

  公鸡生出个蛋蛋来。

  狮子头长出个牛犄角,

  狗嘴里吐出象牙来。

  出门子偏要往回走,

  背着毛驴骑口袋。

  奇怪啊奇怪真奇怪,

  肠子长到了肚皮外……(歌谣声渐远)

  近景(古老的农家土屋近景)

  堂屋的墙壁上挂着木工常用的家什,如:锯、锛、木尺和墨斗等。这些素以丈量分寸、寻求垂直和平等的工具和量具,由于常年闲置而被蜘蛛编织的逶迤网丝所缠绕。墙壁的窗口里,还残留着昨日那一番自然而别致的风景。屋前的庭院里,一把古怪的老式木椅上,鸟翁安静地半倚在那里,似乎在微闭双眼,又似乎在冥望古老的篱墙外远方的风景。他腰间挂着的一把酒壶,在空中悠悠地摇摆着。身后的一棵枣树杈上,悬挂着一个陈旧的宛若老古董般的巨大鸟笼子,里面的一只百灵鸟也若老人般垂翅发呆。

  [童子怪模怪样、蹑手蹑脚地上。他远远看到了鸟儿,但似乎害怕爷爷而不敢靠近,就那么远远巴望着。一会儿竟挤眉弄眼地偷偷笑了,遂开始捋捋袖子,模仿着爷爷走路的样子,躺在一块青石板上翘起二郎腿,并喷发出一阵老泰龙钟般的咳嗽声。

  鸟 翁 (听到动静,拖长声音)谁呀?

  童 子 (模仿爷爷的腔调)是爷爷啊!(话刚出口遂大惊失色,急忙用小手捂住嘴巴骨碌爬起来窥视爷爷,并赶紧更正)是我爷爷啊?

  [鸟翁似乎并没有听见。童子见爷爷并无反映,便悄悄溜到爷爷跟前,探头打量爷爷的面色。鸟翁似睡非睡,童子却步朝鸟笼子移去。

  童 子 (与鸟对话)怎么这么闷闷不乐啊?(话刚出口,忽然觉得爷爷会误以为是在说爷爷,又赶紧捂住了嘴。故作镇静地)爷爷,它怎么不说话啊?它老了吗?

  鸟 翁 (疑惑地抬起头并朝童子看了一眼)唔?你在说谁呐?

  童 子 (又赶紧解释)爷爷,我……我在说这只鸟儿呢?我……我(脸憋得通红)它……它怎么不下蛋呢?

  鸟 翁 (矜持地笑,并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呵——!它呀?是不会下蛋的!

  童 子 不会下蛋?它是公的吗?

  鸟 翁 不!是个母的!

  童 子 (不解地)那为什么不下蛋呢?

  鸟 翁 (慢条斯理)你不懂。它只有到树林子里,和别的鸟在一起的时候才可以下蛋。

  童 子 (想了想)呵。那为什么还要把它关起来呢?

  鸟 翁 (无语)哦?

  童 子 (进一步试探)为什么不让它到树林子里呢?爷爷,干脆把它放了吧?

  鸟 翁 已经晚了!

  童 子 (天真地)不晚!天还早着呢!(他完全不理解爷爷的意思)

  鸟 翁 (会心地)哦!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它已经习惯了这个样子!

  童 子 (不解)嘿嘿!这怎么可能呢?(面对观众,摊开双手)谁愿意把自己关在一个笼子里?真是的!

  鸟 翁 (语气世故地)你呀不明白的事儿多着呢!许多事情就这么奇怪!

  童 子 它为什么会习惯愿意呆在这里头呢?

  鸟 翁 因为啊,它……(他选择着合适的字眼)它以为这儿就是它的家!

  童 子 (更为茫然)它怎么会以为这儿是它的家呢?

  鸟 翁 因为它觉得离不开这里,就像你离不开爷爷一样,也就像爷爷离不开这个小镇。

  童 子 (话语透着聪敏)它一生下来就以为这里是它的家吗?它一会飞就往笼子里钻吗?嘿嘿!我可不干这种傻事儿,我……

  鸟 翁 (意味深长)它的世界本来是海阔天空、任凭飞翔……

  童 子 是啊?那它为什么这么傻呢?它为什么还要往笼子里钻呢?

  鸟 翁 (非常世故地)为什么?它一旦在这里头生儿育女,它的儿女们也都会往里钻的!

  童 子 (惊讶)啊!

  鸟 翁 这是天命,是命运!

  童 子 (思索)命运?……

  鸟 翁 是啊!

  童 子 (诚实地)我不明白!这不明明是人把它关进去的吗?

  鸟 翁 是的。因为它的命运已经掌握在人的手中!已经掌握在爷爷手里!

  童 子 人,为什么非要掌握鸟的命运呢?(突发奇想)爷爷,那我的命运掌握在谁手里呢?

  鸟 翁 (出乎意料地)这?……这个……

  童 子 (穷追不舍、刨根问底)也掌握在您手里吗?

  鸟 翁 (闪烁其词)有时候……大概是的!

  童 子 (好奇地)那?我和鸟儿都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吗?

  鸟 翁 (颇为尴尬)这……这……这个?(遂十分严厉地)长大你自然会知道的!爷爷不是早就跟你说过吗?和爷爷说话不要老是刨根问底!怎么老没记性儿?

  童 子 (点头哈腰地)记住了!记住了!可是一不留神我老忘!对了想起来了,爷爷不是经常教导我(模仿爷爷的语气)要知书达理!做忠孝之人吗!恩!尤其是大人对小人,前人对后人!

  鸟 翁 (严厉地)什么?

  童 子 不!不!(嬉皮笑脸地)这一前一后的我老记不住!(遂赶紧更正)哦,是小人对大人,后人对前人!对了吧?

  鸟 翁 (总算说到自己心里,赞许地点头)恩!这还差不多!

  童 子 (避开刚才的话题,没话找话地)哎!爷爷!这只鸟儿……在您这笼子里……得呆多长时间啊?是不是一直到它……(寻找着合适的字眼)不能动弹的时候才放它呢?

  鸟 翁 (傲慢地)那倒不见得,我随时可以把它放了!

  童 子 (兴奋地)放走?

  鸟 翁 对呀!

  童 子 那它该多高兴啊!它从此就自由了,想往哪飞就往哪飞!

  鸟 翁 它可没有你这么高兴!

  童 子 怎么会呢?它自由了!它比我高兴啊!(机敏地)爷爷?要不咱放了它试试?

  鸟 翁 (叹气)它已经离不开爷爷了!

  童 子 (不解地)怎么会呢?他怎么会离不开您呢?(眼望篱笆外的风景,极其天真地)

  把笼子打开它不就飞走了!

  鸟 翁 你太天真了,你还不懂!

  童 子 (不解)爷爷,那我可以离开你吗?把我放了好吗?

  鸟 翁 (哈哈大笑)爷爷又没有拴着你?你飞啊!难道你还能飞到天边外不成?

  童 子 (诚实地)可我怎么老感觉象有一根儿绳子栓着我呢!

  鸟 翁 (胸有成竹地)是你的心拴着你呢。告诉你吧,你和这只鸟儿一样的,是不会离开爷爷的!

  童 子 (异想天开)那?我万一要是飞走了呢?

  鸟 翁 (他终于从躺椅上站起来,无限神往地)飞走?

  童 子 (极为认真地)是啊!

  鸟 翁 (暴发出爽朗的笑声,可忽而又一下严肃起来。他遥望着远方,神情凝重)爷爷倒是盼着你能远走高飞!飞的越远越好!可是你又能飞到哪儿去呢?即便是你飞走了你还是会回来的,你永远是木匠的孙子。在你一出生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你是这个小镇的根苗儿!就有一根儿无形的绳索在时刻牵着你!也牵着爷爷!牵着小镇上所有的人!它紧紧的牵着你,就连死后你的后人们也不会放过你,他们不停的给你在坟上烧纸,时刻召唤着你的魂灵!叫你永远的不能离开,永远不得安息!

  童 子 (被爷爷的神情打动终于也安静了下来,颇伤感地)爷爷!我不明白。

  鸟 翁 (深情地)孩子啊你还太小。这个世界稀奇的很古怪的很!爷爷一时也说不清楚!

  童 子 (无限憧憬地)爷爷,您知道的事怎么这么多啊?怪不得人们一有事都来找您?

  鸟 翁 (伤感)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如今爷爷已经是老糊涂了!爷爷什么都不知道!

  [音乐声渐起。

  童 子 (神往而动情)爷爷,人们都说您是小镇上最好的木匠,说您判断木料比看蚂蚁的公母还准,说您三里地以外能闻见木头的香味儿,知道木头有多粗,有几根杈儿,几片叶子!(他似乎陷入了一种美好的回忆)小镇上的人们都管爷爷叫老木头虫儿!都说爷爷的那把锛子一下能把月牙儿镂直,三刨子能把云彩推平,还说爷爷的眼是尺子手是秤,在木头上划个道道比摔线还直!说爷爷啊……

  鸟 翁 (痛楚地)别说了!

  童 子 (被吓一跳)爷爷你?

  鸟 翁 (尽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爷爷当年是一把好手!可是,爷爷已经不再是木匠了,爷爷再配不上它们。(他走到窗前深情仰望墙上的工具)是的,爷爷喜欢它们,爷爷真的很喜欢它们!它们跟随爷爷几十年,帮爷爷削平了多少木头、丈量了多少棵大树?爷爷记不清,数也数不完。可是今天?……一切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童 子 (被爷爷所打动,眼泪汪汪地扶住爷爷)爷爷,您别急,您慢慢说。

  [街上忽然传来两个男人的争吵声,由远而近。童子和爷爷都不约而同地侧耳倾听。

  鸟 翁 (本能地挥挥手)把门关上!

  童 子 爷爷,有人在吵架。

  鸟 翁 (精疲力竭地)快!把门关上!

  童 子 (好奇地)爷爷,好象是为一根儿木头的事儿!

  鸟 翁 (不耐烦地)我叫你把门关上!插住(栓住)!

  [童子赶紧关门,并用一根木棒狠狠地把门顶住。街上的吵闹声说话已传到门口,童子紧张地看着爷爷。

  童 子 (讨好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吧爷爷?

  鸟 翁 (终于喘口气,表示赞许)对了,你还聪明。

  [爷爷话音刚落,一棵木头已把门撞得“叮咣”乱响并传来禹子和顺子的喊叫声

  禺 子 老……老爷……爷子!

  顺 子 老爷子——开门呐!

  童 子 (愕然地)爷爷,他们来了!嘘——!(神秘地给爷爷打手势示意爷爷别出声)

  鸟 翁 (似早有所料,背身眼望远处的风景不动声色)

  [寂静。

  童 子 (疑惑)爷爷!您看什么呢?

  鸟 翁 (心情激动)看小镇的景致啊!

  童 子 (不解地)您不是天天看吗?那些景致不都是一样的吗?

  鸟 翁 今天的景致和昨天的景致怎么会一样?

  童 子 怎么会呢?那些景致我都快背过了,我一闭眼就能看见她们。

  鸟 翁 你什么都没有看见,你看见的只是山和树,是河流……

  童 子 是啊!那不都是风景吗?

  鸟 翁 光有山水和树那算什么风景?那里面还得有人。人呐!一样的风景可是大不一样!这风景里还有风景!那风景的风景里有多少风景?你能背的过吗?

  童 子 (惊讶)风景里还有风景?

  鸟 翁 (不由自主地默默抒发着他内心的感慨)这眼前的景色看上去是那么和谐迷人!是那么熟悉那么陌生!她们似乎永远这样注视陪伴着小镇,小镇似乎也陪伴着她们……。暑来寒往,可真是难以琢磨、真得蹊跷的很呐!

  [门被木头又撞得叮咣乱响,笼中的鸟儿开始不停地鸣叫并噗噗愣愣地蒙头乱撞。童子好奇的跑过去察看鸟儿。

  童 子 (他同情地转动着笼子,自言自语地和鸟儿说话)你别叫了!你心里不好受是吗?你认得那根儿木头吗?你有话可就是不能说难受是吗?(偷偷看爷爷,鸟还在卟愣愣乱飞)咱俩一样的,我心里也好难受!一会儿我把你放了,你去给他们评评这个理?

  鸟 翁 (魂不守舍地示意童子)把笼子打开!

  童 子 (似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爷爷您说什么?

  鸟 翁 (貌似平静,可内心却是激云荡雨)我让你把鸟儿放了!

  童 子 (异常兴奋地)哎!(遂麻利地把笼子打开,鸟儿欢快地特儿愣飞走了。童子的目光随鸟儿远去)噢!她自由了!她自由了!

  鸟 翁 (烦躁地)别吵了!(童子恐怖地打量爷爷和门口。爷爷痛苦地拍拍脑袋似乎在自责)爷爷这是怎么了?我怎么这么难受啊?

  童 子 (天真地)爷爷,您怎么不好受啊?您看它自由自在地飞走了,飞到了树林中。您不是说这样它就可以生蛋了吗?爷爷,您不是说它不会飞吗?

  鸟 翁 (烦躁地摆摆手)不!我怎么好象有一块石头压在了心上,爷爷透不过气呀!

  [顺子、禺子都不知所措。

  童 子 爷爷,您是太累了?(跑过来扶爷爷坐下。门外的争吵声此起彼伏,爷孙俩静静听着)爷爷,他们也太笨了……

  鸟 翁 (声色俱厉且话中有话)怎么?你不笨?你认得?

  童 子 (遂机敏地)不不!爷爷还不认得呢小孩子怎么会认得!爷爷年纪大了眼神儿不好,对吧?

  鸟 翁 (就坡骑驴)是啊!这如今到底是不如过去了。(他直起腰,活动着筋骨)这从头到脚,从上往下,里里外外的哪儿还有一块好地方?这尤其这眼前,看什么都浑浑沉沉的,就连这太阳看着也不大亮堂了!唉!真是个腐朽之躯啊!

  [就在这时,奇迹发生了,那只飞走的鸟儿竟莫名其妙地又飞了回来。童子惊讶,目光和情绪一下都落在了这只鸟上。鸟儿在笼边的树枝上欢快地跳跃了几下,抖动着翅膀便“特儿愣”又飞进了笼子里。童子好奇地跑过去。

  童 子 (竟呜呜的哭起来)你真傻!你真傻!叫你自由,你却偏往笼子里钻!你还怎么下蛋呢?你为什么要飞回来呢?你走!你走哇!(他驱赶着鸟儿,鸟儿在笼子里被逐的乱转)

  鸟 翁 (痛苦万分)孩子,别逼它!这不怪它!不怪它!把它撵走它会饿死的!

  童 子 (惊愕)啊!怎么会是这样?难道它自己不会找吃的吗?

  鸟 翁 (悲愤地摇头)是!它不会的!

  童 子 (止不住的眼泪)啊?它好可怜啊!怎么会是这样?

  鸟 翁 (极度疲惫地)怎么就不会是这样?这个世界上的许多事情——就是这样!

  [灯光奇妙地变换。

  舞台深处又隐隐传来稚气的女童声歌谣:

  奇怪呀奇怪真奇怪,

  肠子长到了肚皮外。

  鸟儿关在了笼笼哩,

  公鸡生出个蛋蛋来。

  狮子头长出牛犄角,

  狗嘴里吐出象牙来。

  出门子偏要往回走,

  背着毛驴骑口袋。

  奇怪呀奇怪真奇怪,

  肠子长到了肚皮外!……

  歌谣声渐远。灯光依次渐暗。

  显现出窗外和篱笆外神秘的风景。风景随歌谣渐渐消失。

  三

  老槐树附近。

  [中、远景同序幕。近景是几座蓝瓦篱笆民宅。大水后的街镇一派狼籍。村民若干懒散地集聚在树下。顺子和一村民分别躺在残垣的乱瓦中晒太阳。瞎女从自家的门缝中悄悄挤出。她神色紧张,很滑稽地朝街两边“打量”了一番,然后小心翼翼的走出。顺子听到了动静,懒洋洋地抬起眼皮乜斜着瞎女。

  瞎 女 (故作镇静地自言自语)都啥时候了?咋还不敲钟哩?

  [幺灯愁眉苦脸地从街那边走过来。

  顺 子 (戏弄)瞎摸忽忽的,能看见个球?还东张西望的!

  瞎 女 (不予理睬。但她听到幺灯的脚步声,机警地)谁?

  顺 子 (扭头看见是幺灯,遂又戏弄瞎女)吆!鬼来了!老泰来找瞎女哩!

  瞎 女 (恶狠狠的)你狗日哩顺子,还嫌咱镇上不乱?你光棍儿越打越尖哩?叫你小子一辈子摸不着女人!

  顺 子 (嬉皮笑脸)嘿嘿嘿……这辈子咱还能摸女人?摸也只能摸个瞎女人。

  [秀水匆匆上。

  幺 灯 (心事重重)咋还不敲钟哩?

  秀 水 (风风火火地)是啊!今天是怎么回事?都这时候了,支书咋还不给咱敲钟?

  幺 灯 咱心里老跟猫抓似哩,好象又出啥事儿哩!

  瞎 女 你胡说个啥?净鸡吧念脏经!也不怕应了验?

  幺 灯 (笨嘴笨舌地辩解)咱说的是实话,咱心里头就是慌哩!

  顺 子 (一骨碌爬起来)咱心里也七上八下哩!

  瞎 女 你小子不是有种么?

  顺 子 咱是说笑话,你还拿棒槌认针哩?

  瞎 女 (嗔怪)都啥时候了?也不知道发愁!

  顺 子 发愁顶啥用?愁死咱还没个儿子给烧纸哩!

  瞎 女 不愁咋办?有本事上神秘坡?找老泰和娃子,娃子可正找祖宗哩,没准认你当干爹哩!等你死了给你烧纸!

  顺 子 你要当干娘,咱就当干爹。

  瞎 女 你小子脸皮都喂狗了,都这会儿了咋还有心思取笑?

  顺 子 咱取笑壮胆哩!算球了,不说了。

  幺 灯 (自言自语)这些年咱镇上敲钟可够守时的,今格儿这到底是怎么了?

  秀 水  是啊!这每天听惯了钟声,乍一不敲了心里倒觉得没着没落的。

  顺 子  闹洪水咱都没这么慌过哩!可这会儿咱心里比谁都慌。

  幺 灯 (猜测地)咱支书不会是睡过了吧?

  秀 水 可背不住哩!

  瞎 女 背不住啥?咱支书这么多年啥时候大中午睡过觉?

  顺 子 也是哩。咱可从来没见过咱支书中午睡觉哩!

  幺 灯 可这到底是咋回事哩?

  秀 水 (自我安慰)咱先甭着急,再等会儿,兴许咱支书有啥事儿哩!

  顺 子 也说不定哩。

  瞎 女 说不定啥?你们咋净念脏经?有啥事?

  秀 水 (赶紧解释)我说的……不是有事儿的事儿……是……是没事儿的事儿!

  瞎 女 没事儿咋说有事儿?

  顺 子 (想了想,忽然反戈一击)念啥脏经?是你不给咱支书往好处想哩!

  瞎 女 (闻此赶紧认错)好!好!是咱说错了!咱往好处想还不成。

  [幺灯怯怯地站在一边,不敢插言。

  顺 子 (缓和道)咱说的是支书也没准儿上茅厕哩!

  瞎 女 你胡诌!上茅厕这半天?掉进茅坑爬也早爬上来了!

  幺 灯 说的也是。

  秀 水 (赶紧圆场)咱还是甭胡思乱想了,这越急心里头就越觉得有事儿。咱索性把心搁到肚里,说不定一会儿咱支书就来了。

  顺 子 秀水说的对哩,咱这是自己吓唬自己哩!

  瞎 女 (没趣地)好了,咱不说了。

  秀 水 (关切地拉拉幺灯)大哥!娃子叫先生看过了没有?

  幺 灯 (愁眉苦脸地)看过了。

  秀 水 咋样?

  幺 灯 (叹气)病的不轻哩。先生一来娃子就撒泼地嚎,高低不让看。越说看病他嚎的越厉害,硬说看见了老泰,还说咱有病哩!咱是硬把他绑了才叫人家先生摸了脉的。

  瞎 女 先生咋说的?

  幺 灯 唉,说他是有一个绝户鬼附体哩。

  瞎 女 (神秘地)绝户鬼一准就是老泰哩!

  秀 水 (难过)这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就……

  瞎 女 先生给使了啥法儿?

  幺 灯 人家看了咱的房,问了生辰时刻画了符,叫咱三更天贴到门后,只是别叫娃子看见。

  瞎 女 你贴了没有?

  幺 灯 贴了。

  瞎 女 灵不灵验哩?

  顺 子 哪能这么快?夜里贴了白天就见效?

  瞎 女 (不服气)就是哩!这治邪症就是快哩!

  顺 子 (直愣愣地看着瞎女)你疯过?

  瞎 女 你才疯过哩!你日里咋张嘴就咒人?

  顺 子 (嬉笑)咱这嘴不把门儿!

  秀 水 (心急如焚)好了,你们就别争了。你们说说咱这个小镇到底是怎么了?咱支书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就不敲钟了呢?我的心都快要蹦出来了!

  瞎 女 (讽刺)刚才还说不急哩!还叫大伙把心搁到肚里呢!

  秀 水 话是那么说,可就是……

  顺 子 (一脸严肃地)是啊!这到底是咋回事?

  幺 灯 咱心里就象有一百个猫在抓挠着。

  瞎 女 (她似乎仰望着天空)自从咱嫁到小镇上,这钟声可从来还没歇过哩!不管是春夏秋冬一年三百六十天到点就响、到点准能听见。这冷不丁的没了,心里还真受不了哩!

  顺 子 (叹气)真是稀奇。你说,这鸟钟成年老辈子的敲,咱是天天听咋都听不腻哩?没有它反倒觉得不行!

  幺 灯 对咱老百姓来说,咱还不是靠这钟活着?

  瞎 女 是啊,咱小镇上有啥事儿不都是靠钟声?谁都离不开它哩!

  秀 水 (百感交织)这?这钟声原来这么重要啊?以往天天听,心里也并没觉出啥滋味,这一下子没了,心里才觉得没了依靠。

  [鸟翁带孙子上。童子或搀或拽着鸟翁的胳膊,禺子紧撵不舍,并不住地央求什么。

  顺 子 (惊讶地)啊?你们看!鸟翁来了?

  幺 灯 啊!鸟翁来了?……

  秀 水 啊![众人惊恐的目光一起射向了鸟翁。这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此时,小镇上哪怕有一点小小的声响也会使人们疑神疑鬼、惊恐不已

  瞎 女 (倍觉奇怪地)咋这么新鲜?他鸟翁可从来是不出门的啊?

  秀 水 听不见钟声鸟翁也坐不住了!

  幺 灯 (默默)就是,谁不急哩?

  瞎 女 (猜疑)八成是准有啥事儿吧?

  顺 子 不会是为咱木头的事儿吧?他禺子咋还跟着哩?

  瞎 女 (声音有些颤抖地)他鸟翁一来咱心里咋更慌哩?心口儿嘣嘣的直跳!

  秀 水  (禁不住上前,疑惑地)大爷?您这是?[鸟翁无动于衷、置若罔闻……

  禺 子 (紧追着鸟翁,嘴里仍在结结巴巴地叨咕什么,显然还是在央求着木头的事)老……老……老爷子!啊求!啊……求求……了![鸟翁神态冷漠,主意象铁打了似的

  顺 子 (惊服。自言自语)这禺子可真够下工夫哩?真有他娘哩一股黏糊劲儿!

  瞎 女  (好奇的)你们,知不知道咱镇上还没敲钟哩?

  幺 灯 (渴望地)大爷!咱镇上可还没有敲钟哩?

  秀 水 (期待地)大爷?

  禺 子 (依然执著地追问)老……爷子!那……可是……是个大……大杨木!

  [众人皆愕然。鸟翁静静地站住,双手支仗,冷漠地环顾四周。终于摇了摇头,径自朝舞台深处走去。童子和禺子紧随其后

  秀 水 (更为迷糊不解)大爷?您?……慢走哇!

  瞎 女 咋?鸟翁走了?

  秀 水 (失望)走了!

  幺 灯 (愁眉苦脸地)事情咋都这么蹊跷哩?

  瞎 女 (疑神疑鬼地)哎,他鸟翁到底咋了?

  顺 子 是稀奇哩!这木头可也真难为了他结巴(禺子)了!

  瞎 女 哎?咱支书叫你们找他鸟翁,他到底说啥哩?

  秀 水 是啊,他总得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吧?

  顺 子 (苦笑)说出个鸟!说了禺子还黏糊着他?

  瞎 女 那啥也没说?

  幺 灯 他总的哼一声吧!

  顺 子 (卖关子)咱叫你们猜猜。

  瞎 女 到底咋说哩?你娘哩还卖啥关子?是金是银?还保密?

  秀 水 他是老木匠,难道还断不清楚吗?

  瞎 女 娘哩!他到底咋说的?

  顺 子 咱是服了!咱央求他半天,你猜他咋地?最后连门都没给咱开!

  瞎 女 哈哈哈哈……你娘哩没开门还买啥关子?

  秀 水 (惊愕地捂住嘴巴)啊?

  幺 灯 (若有所思)哦,咱懂了。

  顺 子 咱服了!咱算服了!这鸟翁八成是也中了邪哩!

  瞎 女 (忌讳地)你又胡说个啥?可不吉利哩!

  顺 子 好!咱不说了!咱愿意小镇万寿无疆,永远都吉祥哩!

  秀 水 天呐!当了一辈子的木匠不会是连一根儿木头也认不得了吧?

  瞎 女 (自语)这老木头虫儿可不是一般人哩!

  顺 子 是啥?是神是鬼哩?还是人精?

  瞎 女 是啥?那可没准哩!

  幺 灯 (默默感叹)这年头!良心可值钱哩!

  瞎 女 (六神无主)咱殷镇到底是咋了?咋净是稀罕事儿哩?这闹水!丢人!中邪!寻祖宗!老木匠居然不认得木头?还有这钟声?真不知道还会有啥稀奇事儿哩!

  秀 水 (痛苦)大姐,别说了!

  顺 子 (板着面孔埋怨)你就不怕应验?

  瞎 女 (麻木地)都已经应验了,还怕啥?(忽然,她神秘地侧起耳朵)听!是啥声?

  顺 子 (慌张地揉揉眼睛也似乎看到了什么)啊!老泰!

  [但见神秘坡方向,一道蓝光划出,隐约可见老泰的幻影并伴随着似有似无的哭泣之声缓缓朝这里而来。人们惊恐地频频却步。此时,娃子神奇地出现在舞台一方,他神往地注视着神秘坡,旁若无人般迎着蓝光而去。

  幺 灯 (不知所措。欲上前却被众人紧紧拉住)娃呀!

  [舞台大乱。

  秀 水 (惊呼,不敢上前)娃子!

  [灯光虚掉。

  四

  神秘坡。

  [紫气缭绕的神秘坡,远远可望殷镇村头的平台、老树。舞台稍后是一块被大水冲倒的卧牛石,不远处是树枝架起的一堆篝火,上面是一口几近原始的铁锅,里面沸腾着开水。老泰面对着篝火背对观众,他的斜对面站着娃子,他们不时摆弄着柴火,火光映红他们的面颊。

  随着低沉的远古音乐,稚气的女童声歌谣渐起:

  奇怪呀奇怪真奇怪,

  肠子长到了肚皮外。

  鸟儿关在了笼笼里,

  公鸡生出个蛋蛋来。

  狮子头长出牛犄角,

  狗嘴里吐出象牙来。

  出门子偏要往回走,

  背着毛驴骑口袋!(歌谣声渐远)

  [幕白。娓娓而舒缓。要求演员用表情和动作表现语境,自然、默契。

  娃 子 爷爷,小镇老了么?有几百年了?

  老 泰 不!几千年了,也许上万年!

  娃 子 世界上的人们都是从这儿被生出去的吗?

  老 泰 我也说不清。也许是吧!

  娃 子 (惊叹)啊,这个小镇这么古老啊?

  老 泰 人们的心灵却如此虚弱如此浮浅,刚离开三天他们就不认识了,竟把你当成了魔鬼!

  娃 子 太不可思议了!

  老 泰 这就是殷镇。

  娃 子 小镇为什么是这样呢?

  老 泰 (深沉的,似乎答非所问)这就是我们的生活。我们在没有弄懂自己到底是谁之前,就已经被称为了人,就已经被降生在小镇,就已经在做着别人的儿子。我们所能够的大概只有遗憾、怀疑和孤独。

  娃 子 (伤感)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找不到祖籍,我没有自己的老家。

  老 泰 你很不幸!可这不是你的过错!生命就是这样的无辜,这样的不可选择。人都是无辜的,我们被降生在这个世界上,一个叫殷镇的地方!我们并没有告诉谁说我们要出生和要出生在这里。

  童 子 可是谁也不在乎这么一个古怪的问题,大家都已经被这么出生惯了!

  老 泰 我们将永远只会在习惯中生存。习惯是与生俱来的,一旦被改变,我们就无法适应,就象这钟声。

  娃 子 是啊!钟声怎么会如此牵动人们的心呢?

  老 泰 钟声里搀入了太多的希望,于是灵魂便皈依了钟声。人们一无所知,习惯使人们感到了安慰、使人们觉得心安理得。

  娃 子 我不懂。

  老 泰 人们已经被习惯征服了,而且越来越虔诚,人们渐渐地失去了自己。

  娃 子 太可怕、太荒唐了!所以您想离开殷镇是吗?

  老 泰 不!我是在寻找和体验那个属于我的东西。我也许会沿着别人的诅咒和恐惧一直的往前走!我们除了现实之外,还必须有一个虚幻的世界来安慰心灵。

  娃 子 您不喜欢这个小镇是吗?我真舍不得您!

  老 泰 不!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只剩下一条路,我只有选择孤独。孤独是通向另一个世界的唯一圣梯!

  娃 子 我还能再见到您吗?

  老 泰 当然。不!也许……我不知道。

  [沉默。

  娃 子 (好奇)我们还会被再出生一次吗?我们会不会这样永远的被生来生去?

  老 泰 只有当习惯在意识中永远消失的时候,当我们不再为恐惧和遗憾而恐惧和遗憾的时候,我们也许才可能获得自己。

  娃 子 那遗憾到底是什么呢?它怎么那么大力量呢?

  老 泰 那是一种莫名的缺陷,是人们对缺陷的苛求,或者说是一种奢侈和耻辱!就如同我们被莫名地降成了人!

  娃 子 您会摆脱遗憾的吗?

  老 泰 也许会的。

  娃 子 可您为什么还觉得痛苦呢?

  老 泰 因为我内心里还有恐惧和遗憾。

  娃 子 那您的遗憾和恐惧是什么呢?你讨厌自己吗?

  老 泰 我讨厌自己,可我遗憾的是我无法离开自己。我经常感觉到做人的不幸,我们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有时候我会莫名其妙地想,除了人随便让我做什么都行!

  娃 子 那除了人我们还能做什么呢?

  老 泰 (痛苦万状)是的,我们好象只能这样。我们出生在这样一个彼此都非常陌生的世界里!一个未知的世界里。我们像一条癞皮狗,那么疯狂地疲于奔命,我们一面在伤害着自己,一面在后悔地舔着伤口;我们一面在舔着血粼粼的伤口,还一面为免于一死露出庆幸的微笑并一面渴望得到主人的安慰!

  娃 子 太可怜了!

  老 泰 是的,我们像一群无赖,我们只剩下可怜的乞求、抱怨、怀疑和耻辱!我们只有被同情和怜悯。

  娃 子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不做可怜的人呢?

  老 泰 (绝望)问题是我们已经由不得自己,更何况我们是被出生在这里的!我们因此而产生了这样或那样的渴望。我们疲劳,我们也许更需要宁静。

  娃 子 是的。我是多么希望找到自己的祖籍有一个自己的家呀!

  老 泰 (悲哀)我们一直是这样的。我们渴望祖籍,可一有了祖籍我们就背叛,就打算出走;我们渴望自由,可一有了自由我们就准备去战斗;我们又是那么急切地渴望富裕,可是一旦富裕了我们就千方百计地去占有;我们还经常告戒别人不要去杀戮,可我们的沿途却是血光肆虐、生灵涂炭!

  娃 子 我们怎么这么矛盾?我们太不可思议了!

  老 泰 我们的确不可思议!而且我们也使这个世界不可思议!

  娃 子 (沉默)我们说说我的祖籍好吗?

  老 泰 你的执著真令我感动!其实我早就告诉过你,你的祖籍就是脚下的这个殷镇?

  娃 子 (异常惊恐地)这怎么可能呢?我!我不喜欢它,它太叫我伤心了!

  老 泰 (胸有成竹地)会的,你会喜欢的。即便是她伤害了你,只要你从现在开始真心地把她当成你的祖籍,你坚信她就是你的老家,你慢慢就会习惯的。

  娃 子 是真的吗?可他们都把我当成了魔鬼!

  老 泰 慢慢就会好的!这不怪他们,是我们出了问题!我们使他们无法习惯无法忍受。

  娃 子 (不安)我也有问题吗?

  老 泰 当然。

  娃 子 我有什么问题呢?

  老 泰 (困惑)不知道,

  娃 子 他们为什么硬把我当成病人呢?

  老 泰 我说过,这不怪他们。

  娃 子 难道也是我的问题吗?

  老 泰 (肯定)是的。正是由于我们的问题,使习惯感到了陌生、受到了威胁。我们应该怜悯他们才是。

  娃 子 怎么会是这样呢?

  老 泰 就是这样。是我们打破了他们的安静,给他们带来了意外。

  娃 子 他们为什么这么害怕呢?尤其一到晚上的时候,他们是那么的恐惧。

  老 泰 他们很脆弱!他们往往连确定自己的力量都不足。面对黑夜,他们的这种能力就更显得不堪一击,甚至丧失殆尽!

  娃 子 他们怕见到我,把我关在一个屋子里。难道仅仅是因为黑夜吗?这太可怕了!

  老 泰 这并不是最后的恐怖。最后的恐怖是人们对黑夜的习惯,那时侯他们会丧失对光明的需求!

  娃 子 那黑夜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它要到什么地方去呢?

  老 泰 黑夜从光明的地方来,要到黑暗的地方去!

  娃 子 那光明又在哪儿呢?

  老 泰 在心灵的深处,极深极远的地方。

  娃 子 老爷爷,我糊涂了。

  老 泰 这个世界本来没有黑暗,是由于心灵的障碍出现了阴影。

  娃 子 (无奈地)人真是个奇怪的东西,怎么会是这样呢!

  老 泰 就是这样的。

  娃 子 那怎么办呢?我们如何是好呢?

  老 泰 我们的出路在心灵的光明!

  娃 子 心灵的光明?

  老 泰 是的。智慧和勇敢的心灵充满了光明,看哪里哪里都有阳光。

  娃 子 那心灵是什么呢?

  老 泰 心灵是一束奇妙的光,想什么就能照见什么!

  娃 子 (兴奋)太神奇了!

  老 泰 可灵魂不属于自己。

  娃 子 那属于谁呢?

  老 泰 它属于这个世界,属于神圣的万物之灵!

  娃 子 心灵可以自由吗?

  老 泰 当然。但灵魂无法绝对的孤独。一旦失去了倾诉的家园便会扭曲或死去。

  娃 子 我们应当善待灵魂!是吗?

  老 泰 是的。生命最终的痛苦将是灵魂家园的丧失!

  娃 子 (沉默)老爷爷,我冷。

  [长时间地沉默。二人一起往火中填柴,红星乱舞,火光把他们变成了血人。

  老 泰 真的,一切都是真的。

  娃 子 (突然很倔强地)我一定要找到我的祖籍!

  老 泰 (沉默)世界上还有什么比习惯被驯服的如此执著更可怕呢?

  [低沉的远古音乐声中,女童声歌谣渐起:

  奇怪啊奇怪真奇怪,

  肠子长到了肚皮外。

  鸟儿关在了笼笼里,

  公鸡生出个蛋蛋来。

  狮子头长出牛犄角,

  狗嘴里吐出象牙来。

  出门子偏要往回走,

  背着毛驴骑口袋!……

  [灯光渐暗。歌谣声渐远。

  尾  声

  老槐树下。

  [中远景同序幕。近景是几座瓦蓝篱宅。村民若干仍聚集在树下。人们在倦意中等待着钟声。或是等待着一个别的什么结果。气氛疲惫而紧张。

  幺 灯 (渴望地)咱真希望这钟声忽然敲起来。

  瞎 女 那支书不就来了?

  顺 子 (心灰意冷)怕是没啥指望了,我们死了心吧!

  瞎 女 不!我们哪能就这么算了?

  [秀水手中拿半根儿绳子急匆匆上。

  顺 子 (警觉地)听!

  瞎 女 (恐怖地)我咋听好象有人来哩?

  秀 水 是我。(气喘吁吁)快看,我捡到一根儿绳子!

  瞎 女 啊!绳子?从哪捡来的?

  秀 水 从支书家门口。

  瞎 女 啊!支书家门口?

  顺 子 (疑神疑鬼地)咋是个半截的?

  幺 灯 (疑惑)难道绳子还分啥半截不半截的?

  秀 水 是呀,这绳子不都是半截的吗?

  瞎 女 (急切地想知道)是条什么绳子?

  幺 灯 绳子不都是一根儿一根的么?还分啥半截不半截哩?

  顺 子 (思索)也是哩。这多长是一根儿多长算半根儿哩?

  秀 水 (仔细打量)我看这就是根半截的!

  瞎 女 (自言自语)这半截的绳子?……不定又是啥兆头哩!

  秀 水 啊?兆头?(一下把绳子扔在了地上)

  顺 子 (猜测)啥兆头哩?说不定是……

  幺 灯 (脱口而出)说不定跟咱支书有关哩!

  瞎 女 (忌讳)嘘!不敢瞎说,你咒咱支书哩!

  幺 灯 (后悔)咱这鸡吧臭嘴,咱是放屁哩!咱改正!

  秀 水 (央求)你们别说了好吗?我怎么这么害怕啊?

  瞎 女 谁不害怕哩?说啥不害怕哩?咱看这满世界都是鬼哩!

  顺 子 (不满地)咱看你是疯了!满世界可也有你哩!

  瞎 女 (气愤)你?

  顺 子 (鄙视地)你能看见个鸟?还满世界哩。

  瞎 女 (不服气)就是哩!咱瞎女看见的东西你顺子可未必能看见里哩!

  顺 子 你看见个啥?

  秀 水 (悲哀地)好了,你们都别争了!你看咱小镇这到底是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这听不到钟声能看见敲钟人也是个安慰啊!

  顺 子 (话里有话)安慰个啥?都啥时候了,咱看也未必哩!

  瞎 女 (想一想)说的也是。(小心翼翼)哎?你们说要是这时候咱支书忽然过来咱还敢不敢认哩?

  秀 水 听你们这么一说我怎么觉得更害怕了呢?

  瞎 女 咱说的可是真的。

  幺 灯 可也是哩!

  顺 子 (神秘)哎!咱怎么老象听着有一种怪怪的声音哩?

  [场上出奇的宁静。人们都屏息敛气。远古的音乐声起。

  瞎 女 吆!是钟声!

  幺 灯 (侧耳)钟声?咱咋听不见?

  顺 子 (仔细辨别。惊奇地)哎,就是钟声!不细听听不见哩!

  幺 灯 (终于也听见,吃惊)啊!是哩。就是哩,咱也听见了!是不是象在很远的地方?

  顺 子 是!就是!

  瞎 女 是不是声音很小?很细?时有时无哩?

  顺 子 是!就是!

  瞎 女 (喃喃自语)咱听怎么象从神秘坡传来的?

  秀 水 (不知所措)啊!神秘坡?(侧耳)真的!听见了!我好象也听见了!

  瞎 女 真是稀奇哩!

  秀 水 是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

  顺 子 咱支书不会是?……

  瞎 女 嘘!别胡说!(顺子知趣地捂起嘴。瞎女忽然用拐棍捅捅幺灯)哎!你家娃子可关好了?

  幺 灯 (感激地)关好了!关好了!咱用绳子捆了!

  瞎 女 (赞许地)捆牢靠了?

  幺 灯 牢靠了!

  瞎 女 (放心)那就好!

  秀 水 (战战兢兢来到幺灯跟前)大哥!娃子他?……

  幺 灯 咱把他绑了,这回跑不了哩!

  秀 水 那就好!那就放心了!

  瞎 女 咱这小镇咋这么揪咱的心哩?

  秀 水 (神经质)啊?揪心?

  瞎 女 (突然听到了声响)谁?

  顺 子 (警觉地辨认)别怕!是鸟翁。

  瞎 女 (惊恐)啊!鸟翁?他咋又来了?

  [鸟翁上,身后紧追着禺子和童子。童子费力地提着一个巨大的鸟笼子,笼中的鸟儿已不见。鸟翁神色慌张。当走近人们时,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环顾四周。人们都默然肃立,像迎接一支送葬的队伍。

  幺 灯 这世界可真够蹊跷的啊!

  秀  水 (同情地)老爷爷!鸟儿……飞走了?

  [鸟翁默默地站在那里。这时,钟声骤然响起!悠扬的钟声不可一世地划破夜空,向世界传开去!众人皆被震惊,目光一齐射向大槐树。大槐树被浓密的烟岚笼罩。鸟翁摇摇头,自顾默默朝黑夜深处蹒跚而去。禺子紧撵着鸟翁仍不住地央求。童子费力的抱着鸟笼子消失在夜幕中。

  舞台人物惊恐的神态定格。女童声歌谣起:

  奇怪啊奇怪真奇怪,

  肠子长到了肚皮外。

  鸟儿关在了笼笼里,

  公鸡生出个蛋蛋来。

  狮子头长出个牛犄角,

  狗嘴里吐出象牙来。

  出门子偏要往回走,

  背着毛驴骑口袋。

  奇怪啊奇怪真奇怪,

  肠子长到了肚皮外……(歌谣声渐远)

  灯光渐暗。悠悠的远古音乐声回荡不熄。

  (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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